第18章 第18章


见孔南熏呼吸平复下来,殷桥亭才把自己濡湿的手指从孔南熏口中收回。原本玉笋似的手指上布满了斑斑红痕,手背嫣红花瓣般的痕迹与青蓝色的血管相映成趣,如落梅点点的雪地。他的食指仍在冒着小血珠,伤口附近留下了几个小牙印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垂眸盯着自己的手,看了许久,抬起指尖凑到孔南熏唇边。

        孔南熏躺在床上,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,面色红润,嘴唇却发白。殷桥亭按住他饱满的下唇,将朱砂似的血抹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如同特意点了唇脂,看上去鲜活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望着他,目光沉沉,抓起他的手腕翻过来。白皙的皓腕上多出了一个冰蓝色的印记,隐约有彩光顺着纹路流转。

        先前殷桥亭发觉孔南熏的脉象不对,便用灵力试探,结果孔南熏无师自通地用真火缠住了他的灵力,不断吞噬。起初殷桥亭只觉得灵力一进入孔南熏经络便消失,下意识输入更多,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孔南熏竟是在吸收他的灵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从小体质特殊,作为天生剑骨,灵力皮肉都可为人所用,见状立刻知道不妙。人一口气吃太多都有可能撑死,孔南熏无意识吸收了他那么多灵力,再加上之前还啃了一小半蓝光,又不知道如何消化这些灵力,一不小心就会爆体而亡。他没有办法,只能将孔南熏体内多余的灵力储存在自己的血液中,暂时封印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,他指尖又开始发痒。细长的手指微微挑开少年人的上唇,露出一颗略尖的小虎牙,贝壳似的,藏在柔软的唇瓣之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不知,孔南熏那古怪的脉象是否是因为突破。毕竟他从未听说过妖物境界突破时,脉象会停滞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分明是已死之人的脉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念一动,随手折了个小纸人出来,轻敲一下纸人的头顶,问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昨日本座让你去打听的事怎样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纸人一动不动,呆呆地躺着,完全没有灵魂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眉心一蹙,凝神感应了一番,发现自己与派出去的纸人断了联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指尖微顿,将纸人拆开,摊平在桌上,看向窗外。天色渐渐暗下来了,泛着淡青色,与远处的青山连绵成一片烟雾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用尽全力地穿透云层,一道孤鸿的影子在天边闪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咚咚。”房门被敲响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收回目光:“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安静了好一会儿,忽然门又被敲响了,这次的节奏快了一些。薄薄的纸人从门缝底下滑进来,从嘴里吐出一块玉佩。

        玉佩通体碧绿,色泽通透,状如虹桥,像是一块环佩的其中一部分,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扫了一眼地上的玉佩,起身把孔南熏的手塞进被子里,伸手将淡紫色的床帐拉下。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被孔南熏蹭上的血污,在雪白的衣襟上极其刺眼,随手把外袍换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推开门之前,他吩咐小纸人:

        “拿出去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袭明殿门外此时站了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人身形挺拔,负手而立,气度万千;一个被五花大绑,鼻青脸肿,脸色阴沉,脸正中横着一条长疤;还有一个黑衣的少年,紧张地站在不远处。

        被绑着的那个率先打破沉默:“无执真人,您刚刚给出去的是什么?不会是那种‘凭借此物上门,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’的那种信物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无执沉着脸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看来我猜中了。没想到无执真人您与仙尊一同长大的情分,也不过如此嘛。”那人脸上被揍得青青紫紫,此刻还有心情咧嘴大笑。只不过嘴角稍一牵动,他便痛得嗷嗷叫唤。

        自这两人出现,萧纵岩便在不远处看着,并得知了这个被绑住的人的名字——谌镜明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山下听说过谌镜明的名字,据说他来自北境,是前任大萨满的独生子,刚出生就会以石子卜吉凶,卜算天赋极高,世人常称他为“半天道”,认为其是天道化身。

        与他的卜算天赋一样出名的,还有他疯疯癫癫的性格。他做事不按常理,不讲套路,不知是不是能够看透天命让他看淡了生死,他行事向来只凭心意,无惧生死,甚至扬言若有人能杀他,他有厚礼相赠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萧纵岩觉得他也不一定那么想死,毕竟若是真想,也就抹个脖子的事儿。

        听着二人的动静,他总感觉自己知道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,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灭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就比如谌镜明说无执从小痴恋五音仙尊。

        就比如无执说谌镜明曾经试图给五音仙尊下蛊,脑壳差点被劈烂。

        谌镜明长相很有异域风情,红色卷发,灰色眼瞳,眼窝比中原人深邃许多。萧纵岩不敢与他对视,据说谌镜明能通过眼神看穿人的心灵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久,袭明殿殿门总算打开。无执拖着谌镜明进去,萧纵岩犹豫了一会儿,见无执与纸人都没有拦他的意思,硬着头皮跟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人被带至主殿,就见殷桥亭坐在桌边,端着碗茶水,正在拿杯盖慢条斯理地刮去茶面的浮沫,手背朝外。

        理所当然地,三人一眼便发现了殷桥亭手上的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茶,薄暮长汀?仙尊好品味。”谌镜明皱皱鼻子,径自出声:“顺风传细语,因风寄远情。谁能结锦缆,薄暮隐长汀。仙尊是有了倾心之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弟——”无执则丝毫没有拐弯抹角,目光似乎黏在殷桥亭手上了,撕不下来,走近两步问道:“你的手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,他昳丽的面容隐在蒸腾的雾气中,多出几分朦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孩儿爱磨牙,管不住。”他朝无执点点头,将茶碗放下,扫了眼一旁的谌镜明,目光沉沉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纵岩听了他的话一愣,想着孔南熏再小也没小到拿别人的手磨牙的程度吧?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起当时孔南熏检查自己的手,难道是为了检查适不适合磨牙?仙尊的手确实好看,被磨成这样也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 看来以后他得想办法保养一下手,让孔南熏想磨就磨!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何不用灵力抹去?”无执皱眉。修真之人,身上一些小伤随手便可消除,完全不留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没有回答,淡淡问道:“师兄大动干戈,甚至动用玉佩,就是为了带他进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谌镜明猜的很对,那玉佩确实是信物。当年殷桥亭刚入门,无执意外救了他一命,身上佩戴的环佩在那次事故中碎成三瓣,殷桥亭便提出以此为信物,可以答应无执三个要求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无执第二次用了,上一次用时,殷桥亭救了他一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殷桥亭的话,他已经明白殷桥亭手上的痕迹从何而来,也听出殷桥亭对他这次举动的反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对谌镜明可以说是厌恶至极,毕竟没有人会对给自己下蛊的人保持良好的心态。

        无执试图转开视线,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殷桥亭的手。他忍不住去想这样的痕迹是怎么留下的,越想越嫉妒得要发狂。他吞了口口水,尽量冷静地说:“师弟,我带他进来,是为你着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谌镜明的话被无视,竟也神色自若,扭头打量一番大厅:“我听闻五音仙尊座下唯一一名弟子,是个不世出的绝色美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正事。”无执低声斥道,转头对殷桥亭解释:“我就说魇幻兽这东西早就消失几十年了,没道理突然冒出来。水月与我在夷希峰底发现了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,他又踹了谌镜明一脚:“把你之前的话复述一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谌镜明眨眨眼,灰色的眼睛完成月牙:“仙尊,我是来救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桥亭面无表情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呀。”谌镜明歪歪头:“你没发现你的宝贝徒弟哪里不对劲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专注地盯着殷桥亭,只不过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否真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殷桥亭,你会死在一个已死而未死之人手中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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