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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四回 获黑财关说修造案 穆清阁教旨开封府


  天光隐去,屋内渐暗,女史岳额在旁点上烛火,回过头,杨婠已经拆开杨忠的来信粗粗扫过一遍。从窗格穿进来的光过于阴郁,根本映不出她的面色,亦揣度不出信上的内容。

  但碧袖在左掖门那边或多或少已经听到了一点消息,原来今早开封府接到了掖庭授意:今次为着准备上元节,皇城需向外纳购花石,开封府则应对三司修造案报用一家大理民间石场的石料。杨忠寻人打听一番,这家可要比原定下的大理官营所报的贵上一成。

  一成,听起来不多,可按说对大理石的纳购,原本是与大理段氏段素真之间的交易,乃两国贸易往来互惠之处。这次宫廷修造,若抛开大理段氏,改用大理民间的私场,还要再从大理运出来,不让段素真知道根本不可能,段素真怎么就会答应?

  杨忠觉得事有蹊跷,细细问过后才晓得,这石场竟不是大理的,而是位于沂州琅琊郡,是本朝自己的民间石场。用自己的石场必然要便宜过大理的官营,关赋显然也避掉了。十月因旱蝗还削减过齐州(济南)一带的税金,若要来开封府做生意,市赋怕也是只少不多。

  如此贱价,但报给三司修造案仍贵一成,可见有人赚的很饱。倘或这个石场是赶在赵祯颁布了敕令当间特意兴建的,便得有人在宫里尽快的替他们拿主意,观望风向才行。以周成奉得宠的情形,想在诏书送去中书省之前就知道,是极容易的。那原应造福于民的政令,却更造福了这些富贾,这钻空子的本事真叫杨婠钦佩。

  开封府究竟通晓不通晓其中猫腻?掖庭中谁人有本事插手到这上头?杨婠了然于胸。她命碧袖端过个月白钧窑渣斗(骨碟),点上火将这封信丢进去,亲眼看着它烧成灰。

  碧袖给岳额使了个眼色,岳额识相的出去了。

  “这石场是谁的,暂时还未揪出来。”碧袖对杨婠补充。

  杨婠冷笑一声:“查定是查不出来,既然敢做欺瞒宫里的营生,那正主必是藏的极好。咱们只消想想哪个获益最多,自然就是哪个的,这次营造是交给谁负责的?”

  碧袖思索一番,恍然道:“虽然是交给三司,但因前朝薛大人才被罢官,因而皇城内的份额交由周都知督责...”

  “这不就是了,看来昨儿个尚馥芝的女史想是没讲实话。”杨婠阴阴冷冷的说,“周成奉还是拎得清谁于他有好处,对咱们就遮遮掩掩,对她就知无不言。””

  碧袖凑近一点,压低声音问:“娘子的意思是,这授意开封府的人是尚美人?”

  “再想不到第二个。”杨婠道,“她已不是第一次教旨了,之前还都是小勾当,估计是尝到了甜头,这次便更越矩了些。昨儿跟咱们说采薰在周成奉那里碰了一鼻子灰,今儿却给开封府下令,若非急于拉拢哪个人,犯得上这么着急吗。”

  碧袖双眸中滑过一丝不屑:“不就想了探知官家圣人因何不合,就为这个花费这么大的心思,穆清阁真真的富足。”

  “你这体面不起来的东西,周成奉愿意失了这点分寸给她,她已是赚了!”杨婠呵斥道,“她在宫里想结网捕鱼,鱼饵少给了,大鱼岂能上钩?你可记得,咱们之前不是瞧见过许多次,蓝元震,韩从礼那些小珰①,从她的阁子里出去?”

  碧袖点点头,笑说:“记是记得,但奴婢都认不全他们的名字。”

  杨婠闻言,嘘声斥责道:“韩从礼没听过也罢了,蓝继宗的义子你也不晓得,无怪没本事从周成奉那里套出来话!”

  碧袖暗暗咋舌,紧着赔罪:“奴婢定然晓得蓝都知的,周都知便是从他那里顶替的位置,可奴婢没听过他有义子...”

  “你记得什么,听过什么?”杨婠柳眉竖起,白了她一眼。

  碧袖一边陪笑,一边绞尽脑汁回忆道:“奴婢记得五月的时候,江德明,罗崇勋,张怀德那些权宠一时的内臣,皆被官家想法子逐出宫外,仅剩韩守英与那个蓝继宗,接着韩守英无缘无故卒了,蓝继...蓝都知从此在内侍省一手遮天,可没多久,他却与官家商量要出宫养老,奴婢这便以为他就此不再与宫中有干系...”

  杨婠没好气的说:“正蠢才,蓝继宗是历经了四朝的巨珰,曾随太宗出征北汉,后因年迈才安心在宫中侍奉,如今人虽不在宫里了,可这样的人物,你以为他就真愿意在外养老?他手里拉着的那根线从来没断过,仅义子便留了两个,一个蓝元用做了御药供奉,一个蓝元震成了章献娘娘近侍。”

  “这奴婢就不懂....”碧袖歪着头,更贴近了杨婠一点,“他真的人老心不死,却还出宫做甚?”

  杨婠低叹一声,直觉自己这个女史,看着比采薰机灵张扬,却不如她剔透。“若你是章献娘娘时候的宠臣,身边同辈赶的赶,死的死,你也觉得你能独善其身?”她懒懒的解释,“不如自己先请辞,总比留在宫里落得不知有没有全尸能抬出去来得好。更何况,人走了,种子埋下来,迟早有发芽的一日。”

  碧袖这才做出领悟的神态,杨婠十分厌弃的说:“也不知爷娘怎么就选了你随我入宫,什么忙都帮不上,自己不去打听还要我来教,这是该费我心神的事吗?”

  “奴婢知错...”碧袖垂下头,偷偷揪起荷包上的穗子。

  杨婠不再理她,一双眼睛飘向渣斗内的灰烬。诚如尚馥芝嫌弃的,这雪香阁当真没有什么温度,杨婠却很喜欢冰着自己,期盼这样能令她的心思更明晰一些。

  屋内主仆二人凑的极近,可碧袖全然不能感到从杨婠身上传来的人气。忽然的沉默冻结了空气,滞闷得压在她身上,叫她愈发觉得憋屈,遂讪笑着起身去窗案边更换香合。

  杨婠的眼神从渣斗的边缘缓缓转到她的身上,这挡住了窗外本就暗淡光线的背影,好似让她看到了馥芝的模样。

  杨婠对着她心中的馥芝冷冷嘲讽:“教旨这么胆大妄为的事你也敢做,究竟是本位太小瞧你了,还是太高看你了?”

  碧袖听着身后杨婠阴测测的细语,掀开面前青铜仿汉簋香炉,倦眼微合,细数着距离用膳的时辰。

  ①年轻的宦官,下文“巨珰”则指权贵宦官。宋·周密《癸辛杂识续集·纯色骰钱》:“闻理宗朝春时内苑效市井关扑之戏,皆小珰互为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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